“我非得那么做不可，不管到达再怎样高的境界，我还是无法想起自己的过去，头脑绝对不会忘掉记忆，但那只限定于大脑维持在正常的情况下，我的记忆不是忘记了，而是发生了破损，如此一来就只剩一条路好走，一个人记忆的不是过去，只是重现世界本身所记录的现象而已，我很幸运，有达到那目标的能力，但这样还是不行，观测者无法把自己拿来当做对象，人类这种东西无法跟自己产生握手这样的行为，所以我只能去取出其他人之中的我，人们的记忆、意识，都跟那个根源的深层连接着，所以我会开始在你们意识深处寻找可能连接我的记忆。”

余秋源轻轻地摇了摇头，那根本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东西，因为这个人在说的，可是它已经到达世界根源这样的事情。

而且即使如此，就算它做了这么多，它还是没有办法得到想要的东西。

“你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，对吧，所以哪里都没有你的记忆。”

余秋源用细微的声音，帮这个未知的人物说出了他的结局。

但意外的，它却笑着否定了余秋源的说法。

“不，有答案的，很奇怪对吧，就算我不那么做，我也没有失去我的记忆，只不过我没有察觉到那件事，而当发觉这个事实以后，我已经采集了许多人的记忆了，那么你觉得人会忘记记忆的理由是什么呢？”

对于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，余秋源说不出半句话，人们会忘记事物的理由……那一定是——

“因为脑的容量有限，人类必须要分辨出需要和不需要的情报才行，时间过得越久，忘却也就越大，为了不陷入混乱而活下去，人们每天必须要把不必要的记忆给删除才行。”

“没错，那就是大部分的过程，不过那其实算不上是忘却记忆，而只是整理罢了，因为时间而消失的记忆，和因为个人意志而消失的记忆不一样，我在问的是人们企图消去的记忆，你明明清楚但却不说出来而已。”

它那有如融入阳光一般的温柔笑容，让余秋源几乎要产生幻觉。

余秋源只能在旁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，正如这个不知真身的“怪物”所说的，这个答案，就像好学生说出每个人都知道的答案罢了。

“你是想要说，我们之所以会刻意去忘记回忆，也可以说是为了保护个人的手段咯？”

看着余秋源那有气无力的回答，对方无言的点了点头。

但这些事情其实余秋源早也知道，人之所以会自己去忘却记忆，绝不是因为那是不必要的事，而是因为记得那些事会相当危险，刻意去忘掉过去所犯下的种种过错，忘掉那些若是记得就会让自我崩溃的记忆，靠着这么做，人们才能守护自己现在健全无辜的幻象。

“对，那就是被遗忘记忆的真面目——罪、禁忌、后悔等东西，你们会刻意去遗忘它，因为那是根植于深层意识里，从自己所取出的一部分，所以也只能去忘掉它而已。

你知道吗，探索人的深层意识就是在取出被遗忘的记录，而我则重复太多次那样的动作了，为了找出我自己的过去，而在许多人的忘却记忆中来回，大概因为这样，我也变得不清楚自己了，所以才无法正常地在每一次轮回结束之前出现，整整五个轮回过去，我已经等了多久，大概你也无法明白了……

大部分的人都借由忘却自身罪过存活下去，把自己污秽丑陋的一面当做不存在般地生活着，这不是坏事，反倒可以说是一种生物上的优点，但我却感到害怕，我没办法放着那些污垢不管，人类的世界太过于不稳定，充满太多的争执，这样下去将会没有东西能够永远流传，所以为了不让那些东西被弄丢，我才会想要实现那些心中有空缺的人的希望，对于他人归还的遗失物品，要怎么处理是当事人的自由吧，那里并没有我意志可以介入的余地，若要决定这个是善还是恶下决定的，终究还是个人的意志。”

它脸上仍然挂着浅浅的微笑。

它之所以从未现过真身，一直在虚无状态采集人们的忘却，是为了找寻自己的过去，但在那过程中看到许多人类忘却的它，终于受不了人类这种生物本质上的污秽而开始打扫了吧。

它想找出自己往事的目的，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将人的往事实体化，但是它自己不去进行打扫的工作，而是交由拥有污秽的人去做，所以这个人才会说自己的行为不能被评断是善还是恶……余秋源认为它所说的话不过是借口而已。

“……是这样吗？你明知道提示忘却就是在告发罪孽，你还说自己没有善恶之分？”

“是的。”它如此地点着头。

“我什么都不想要，只是想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手段而已。”末日对于它来说只是一种解决的方式，它理所当然般这么说着。

到了这个地步，余秋源终于开始对这个“怪物”抱有一种像是反感的东西。

的确，他也认为被遗忘的记忆有几个是自己想要去忘掉的，但是那大部分都不是刻意要去遗忘的记忆，只应该是没必要去回想的事情而已。

就像是小时候看到的朦胧错觉，现在看来，那些或许只是单纯的错觉，但却是不能遗忘，也不能回想的重要往事。

随着年岁增长，成为大人的人们怀有不能回忆的梦想，若是挖出那些梦想，这一定是不可饶恕的事情。

“看起来你的现实总是无法确定呢。”

“是啊，不过这样就已经足够了，我没有自己在传达出感情的感受，连这个身体也是，想让这五根手指照我的想法运作，我也只能假设这应该是我的手腕吧，自己的身体也非得变换成延长的认识，不过人类应该是不需要肉体的生物吧，只要有我们的脑就已经足够了，因为到头来也只有脑内的电波才是我们的世界，外界总是处在暧昧不明的状态下，将其决定为确定事物的结果还是在各自的脑中，不管是性格还是肉体，不过终究是让自己可以容易被分辨的装饰而已，如果有能够留下形体的事物也一定只有这个头脑里的东西了，物质是用来消费以及磨耗的事物，这个名为地球的世界，逐渐走向崩坏也是自然的道理，因为在最后走向死亡是最正确的存在方式，所以谁也不会去解决这个问题，对于我们来说真正的世界只存在于各自的脑髓中而已，但是我就连这点也被污染了，尝试解决问题是身为一个人类的条件，所以我开始采集人类记忆的忘却，我没有自我的存在，但却有“没有自我的我”存在，因此确实的肉体与确实的现实也不是那么的重要，精神并不会寄宿于肉体，现实也没有任何意义……因为外界太过于污浊，所以永远不存在于此处。”

它以一张平板又非常无聊的表情说着。

它无法原谅人们的污秽。

更加无法允许世界的污秽。

它的采集记忆或许已经完成，而接下来的工作便是清洗。

过去的它为了取回自己的记忆而巡回在人们的记忆当中，但是那终究变成了一件无意义的事，即使取回了记忆，如果无法将其转为自己认知的事物，一切就将会失去意义，它的行为也将成为徒劳无功之事。

于是它的目的改变了。

“或许只要人类没有存在，就可以解决这一切的事了——这是曾经某个人类所作出的结论，原本的我则是做出了人类将随心所欲行事，今后也将永远存在的结论，可是我的思考却零散、杂乱，没有形式，即使拼命地思考，也会因为充满杂音而变得不知道要思考什么事物，一直以来我都为了追求让大家迈向和平的方法而苦恼，但最终却无法将答案引导出来，没有自我就只能将既有的事实转化成言语表达出来，因此我便在人们的记忆底层追求解答，至今累积了数千年历史的人类文明中，漫长历史也许会有一个人找到那个解答，当然过去也许没有那种方法，但对于无法思考未来方向的我来说，除了从因为过去的回忆中寻找之外，已经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找到解答的手段了。”

“那最终你究竟找到了答案了吗？”

余秋源知道问出这样的问题已经有些毫无必要了。

但他能忍住不问吗？答案是否定的。

在人们已经忘却的事物中，现在依然有谁也想不起来的忘却过去，在那之中，也许会有它所追求的答案，也说不定对于这位主宰大人来说，除了追求那个事物之外，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。

“是什么呢？”

它以不变的笑容接下了余秋源的问题。

“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人类，和人类好好相处呢——”

“……”

它对自己的这个回答似乎颇为满足，还带着笑容点着头。

“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？”

“是呢……”

它在为它所想要成为的人类，和想要结识的人类朋友想着一个最棒的开幕表演。

“就先从毁灭这个世界开始吧。”

简洁的回答，不带有半分人类的情感，只是单纯地接受了问题，然后回答。